徐显明

中国法学会副会长、教育部法学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

这次法治社会·长江（国际）论坛以“新时代社会治理法治理论研究——以习近平社会治理法治理论原创性贡献为视角”为题，恰逢其时。针对中国式现代化与法治，我谈三个想法。

第一，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特点。

中国式现代化的第一个历史特点是被动式现代化。近现代中国经历了三次失败以后不得不走向现代化。第一次失败是鸦片战争，鸦片战争后，中国现代化迈出的第一步是学习西方国家先进的科学技术。第二次失败是甲午海战，我们有了西方先进的技术，也有了亚洲最先进的舰队，但是中日较量还是失败了。那么，知识分子开始反思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最终得出结论来：日本民主维新之后实行了新的制度，而中国依然是专制制度，所以甲午海战是新制度对旧制度的胜利。因此，中国开始学世界上最先进的制度，先进的制度学来了，最先进的制度是在湖北鄂州完成的，即：先是有了鄂州约法，以鄂州约法为蓝本才产生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制度，是亚洲第一部民主意义的宪法。在这之前，他国有宪法；1889年日本制定的大日本帝国宪法是君主立宪；所以，亚洲的第一部民主宪法就是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它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宪法，但是辛亥革命依然以失败告终。所以，中国人学西方迈开了第三步，因为知识分子已经认识到一个先进的制度必须在先进的文化滋养当中它才能存活下来，因此就迈开了第三步，这就是新文化运动。所以，中国的现代化如果以1840年为起点的话，到今年是184年。所以，我们现代化的第一个特点就是被动性。

中国式现代化的第二个特点是非原生性。原生的现代化完成的最早的国家是英国；英国经过工业革命实现了现代化。相比较而言，中国的现代化叫做追赶式现代化，即我们在184年里一直在追赶；当然，我们有时空压缩的感觉，特别是近40年来我们把西方300年现代化走过的道路用40年走完了，这就是压缩式。所以，我们是追赶西方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的第三个特点是中国在现代化过程的曲折性。当中大有曲折，有时候进一步退两步，有时候进两步退一步，但是曲折当中前进，我们中华民族向现代化迈进的方向始终没有改变，这就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三个历史特点。

第二，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现代化的关系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里有一个具有辩证意义的判断有两句话，第一句叫做“中国式现代化既有世界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第二句叫做“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所以，研究中国式现代化一定要先搞清楚世界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中国式现代化和世界各国现代化是共性和个性之间的关系，如果不具备世界各国现代化的那些共同特征，只讲中国的特色，那就是中国另立标准的现代化。那么，世界上现在被认为具有符合现代标准的现代化国家大概有20个左右；以GDP人均超过3万美元来计算共有38个国家；而这20个国家是在制度上、文化形态上、价值观上能够引领世界。所以，总结世界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主要总结这20个左右国家的共同特征。那么思考来思考去大概他们有六个共同特征。

第一个特征是工业化。所谓的现代化前提就是指的工业化，没有工业化就没有现代化。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曾经领先世界2000年，我们是在农业文明上领先世界，进入工业文明之后，中国落后了。习近平总书记说我们有两到三百年的闭关锁国，我们对世界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所谓“落后”实际上是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比拼，是农业文明的落后。西方采用了工业文明，中国过去还是在农业文明上，因此工业化是现代化的第一标准，是前提标准。工业化到今天已经发展到第四代了，即第一代是英国人完成的机械化，第二代是法国人完成的电气化，第三代是美国人完成的智能化；1946年世界上产生了第一台计算机；现在正在经历第四次工业革命，我们的经济已经是数字经济，Chat-GPT生成式的人工智能已经出现了，所以这个特征叫什么？现在需要学界来共同概括。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上中国已经追上来了，这就是第一个共同特征。

第二个特征是市场化。工业化预示着生产力的大幅度提高，预示着产品的极大丰富，预示着交易规模的迅速扩大，所以市场化是现代化的第二个特征，这个特征就是现代化的经济特征。

第三个特征是民主化。在商品面前人人变得平等，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边最著名的判断是“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人和人之间关系被重塑。所以，民主化是现代化的第三个特征。

第四个特征是法治化。要让市场有效，要让民主的制度巩固，就需要一套人们信仰的规则体系，这就是法治化，就是现代化的第四个特征。

第五个特征是城市化。当你建第一个工厂的时候，现代城市和古典的城堡它的区别生存生活生产它是一体化的，但是你建第一个工厂劳动力从哪来？农村；建第二个工厂劳动力从哪来？还是农村？人类经历了300多年的从农村到城市的过程，这个过程被称作城市化运动，所以城市化就是现代化的第五个特征。

第六个特征是绿色化。近百年来，人们对石炭能源、对化学能源的使用，第一是趋于枯竭，第二是带来了巨量的副作用。为了防止污染的再度出现，所以倡导新的生活方式，这就是绿色化，绿色化就是现代化的当下特征。

综上，我刚才讲的这“六化”：工业化是前提特征；市场化是经济特征；民主化是政治特征；法治化是制度特征；城市化是社会特征；绿色化就是当下的特征。这“六化”是不是世界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这是我和大家交流的第二个问题。

第三，法治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固根本、稳预期、利长远的作用

我们法治对中国式现代化能发挥什么作用？二十大报告里边一个最著名的命题，就是在法治的轨道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所以我提醒大家注意，中国式现代化或者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只有一条渠道，只有一条轨道，只有一个平台，就是法治。

中国式现代化的第一个特征，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这是一个静态特征。世界上20个国家的人口加起来只有10亿人口，中国现在14亿人口，如果我们实现了现代化，那么世界现代化的版图将重新改写，这就是中华民族对人类做的最大的贡献。但是这个现代化也是世界上难度最大的现代化。在现代化里边，我们14亿人要变成现代化的人，这14亿人必须有现代意识，所以法治要推动两项改革，第一项把人情社会变成法理社会，第二项把等级社会变成契约社会，实现从身份到契约的转变，这就是我们法治在人口规模上应该做的贡献。

第二个特征是中国式现代化是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那么就要讨论三次分配，及法治在三次分配当中的作用，所以我们有两件重要的使命要完成。第一个，法治的最终作用是保护促进发展生产力。那么在现在越来越多的事实已经证明民营企业家是最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所以怎样保护民营企业，保护民营企业的产权，保护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这就是我们法治应该完成的一个使命。那么第二个使命就是我们要大幅度的降低制度成本，任何一个国家的制度都是由四个层面构成的，按照弗里德曼的说法，当你的交易成本降为零的时候，这个制度就是最好的制度，但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制度，所以把成本降到最低的制度就是最好的制度。我们现在有四大成本，第一是决策成本，决策成本中国是最低的；第二是决策之后运行成本，如果你决策错了，运行成本就开始增加了；第三是保障成本，大家知道我们的维稳的经费现在是很高的；保障成本还没有结束，一项决策如果错了还是在运行，第四个成本纠错成本，纠错成本可能会更高。所以把这四个合起来，能够把我们的制度成本降到最低，这就是我们法治的任务，法治是成本最低的一种制度性。

第三个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这里边重点讲的是精神文明，世界上现在有几个主流的文化，第一个是人道主义文化，人道主义文化对应着这个社会的精神文明怎样对待人，这是它的根本。第二种是科技文化，科技文化对应社会的物质文明，所以科技文化越发达，物质文明成果就越丰硕。第三个是法治文化或者叫做人权文化。法治文化、人权文化、权利文化对应的就是制度文明。第四个是生态文化，生态文化对应的是生态文明。所以要使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对我们法治来讲就要弘扬法治文化，使法治文化和权利文化成为全社会的信念。

第四个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现代化对法治提出一个命题，生存权、发展权之后，我们的新的人权是什么？现在看，第一代人权是自由权；第二代人权是生存权；第三代人权是发展权；第四代人权我认为应该是环境权。所以以环境权为核心，构筑中国的生态文明就是人和自然和谐共生。

第五个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二战”后形成了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时代的主题。现在联合国有三大理事会，第一大理事会是安理会，中国是常任理事国，我们对世界和平在发挥作用；第二大理事会叫经社理事会，经社理事会主要塑造发展，中国现在每年对世界发展的贡献率超过30%；第三大理事会就是人权理事会，人权理事会是负责塑造全世界价值的，所以中国应该在人权理事会上发挥更大的作用，要让中国的人权制度，让中国创立的法律的制度更多的进入到世界，这就是中国对世界和平应该做的贡献。

好，谢谢大家。

专题统筹：秦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