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6月16日,我华野陈唐兵团围攻开封城之敌。蒋介石为解开封之围,命令胡琏兵团第18军和3军兼程北上,至上蔡城沿公路北上增援开封,其前锋两个师已渡过洪河。我华野10纵队自马刘营战役胜利之后,已进至豫西的叶县、舞阳之间休整补充。为保开封战役的胜利,我10纵队奉命迅速向东开进,阻击增援开封之敌。部队一路小跑急行军半天一夜,行程180华里,于18日拂晓全军进至上蔡城西北、正南地区,与正在前进中的敌军胡琏兵团主力18军遭遇,当即展开战斗。我29师86团在上蔡城西北的西洪桥、赵坡等地对敌发起进攻。85团、87团至上蔡城附近及正北的刘园、满人店(一里铺)等地发起进攻。87团进至上蔡城南部公路时与正在前进中的敌摩托化部队遭遇并发起进攻。这一来,敌18军已被我军拦腰斩成几截。
我87团正在与敌摩托化部队战斗之际,于早晨6时接师前指命令,要我们团派一个加强营,到上蔡城的徐楼(又称萍楼)、满人店(一里铺)接替85团×部防务。
接受任务,进入一天的紧张战斗
根据师前指的命令,团党委分工,决定由我负责带领一营加上三营八连和特务连的一部分,并抽调机关参谋干事数人以及通讯班随同前往。我带一营部队立即进至徐楼、满人店,接下85团×部防务。师首长来电向我交待师前指位置,告知西北面是86团,南面是85团,并说我们离团部太远,直接受师前指指挥,并把师特务连配属给我们,要求马上布阵筑防。半小时后,师前指电话命令我们迅速抢占满人店以东的司庄。营长田德昌同志,教导员许瑞祥同志接到命令后,除在满人店留下一个连外,迅速带领其余部队去攻占司庄。由于司庄敌人立足未稳,故很快被驱逐,我们占领了该村,接着构筑工事防守。
我布置八连在徐楼北面高地构筑工事,让政治处保卫股长尹杰民同志留徐楼指挥。布置完毕,我即带通讯班及参谋干事等人前往司庄一营阵地,但走到满人店以东不远处,突然遭到了敌人的伏击,我们随即展开战斗,后在一营的火力策应下脱险。但我的警卫员小赵及两个参谋负伤被敌人虏去,干事小崔及通讯员三人光荣牺牲了。
这时敌人已发现我军是华野10纵队的主力,而且已像一把尖刀插入敌人的心脏。敌人害怕我军围城打援,为避免全军被歼,命令前面的部队停止前进,掉过头来,集中兵力对我作战。在敌军撤回之前,85团、86团、87团方向都已展开激战,但满人店一线战斗尚不激烈,因此让我们有空隙时间布防部队。大概到上午9时左右,敌军北上的部队已后撤到满人店以北,沿公路分数路向西,进攻我29师86团阵地,并企图大包围至徐楼以西,伸向西南,从后面包围85团,但遭到我86团及82师的顽强阻击,战斗十分激烈。沿公路南下的敌军另一部分,又向我满人店、徐楼、司庄一线阵地发起猛攻,妄图夺取满人店一线阵地,打通南北公路线。好在我部队接防后构筑了工事,地形对我也比较有利,尽管敌人火力很猛,但我一营部队、八连和师特务连都发挥了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给了敌人以重大杀伤。经过一阵猛烈的突击与反突击的阵地争夺战,迫使敌人暂时停止了强攻,转为对我进行围困。他们分路从满人店、司庄以北向东南运动,迂回到满人店、徐楼南面,试图切断我徐楼与南面85团的联系,对我徐楼满人店实行分割包围。徐楼北面敌军,猛攻我师特务连阵地,企图分割围歼之。南面的满人店一营和徐楼八连用火力侧援特务连,但北面敌人火力过于猛烈,敌我力量悬殊,特务连伤亡很大,经过激烈争夺,阵地终于被突破,特务连后撤到了师指挥所。敌人占领了特务连阵地后,开始大规模向徐楼西面迂回。然而此时敌人还未摸透我徐楼兵力,加上田里高粱、玉米已长高,因此炮火虽猛,但步兵进展缓慢。
11时左右,敌人经徐楼西侧向南面的85团后面迂回,徐楼以西和西北方向,敌人攻势迅猛。86团阵地已部分被敌人突破了,我与师前指电话中断,通讯人员也无法往来,失去了指挥。但我一营还守备在满人店和司庄一线,突出在敌人后方心脏里。后面徐楼八连守备力量不足,万一徐楼被敌人夺去,那将十分危险。这时我们果断决定放弃满人店和司庄,把一营部队全部集中到徐楼固守。徐楼这个村庄有十多户人家,很分散,前面有自然沟,可防敌坦克,易守难攻,地形对我比较有利,而且与南面85团比较靠近。于是一营和八连四面布防筑阵,营连领导分头指挥防守。战斗间隙,政工干部分头进行战时政治动员,简要说明这一仗的任务、意义及有利条件,要部队克服困难,坚决阻敌北上,为解放开封立功。敌人虽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第18军,但前面一仗已被我打败,士气不高。我全体指战员任务明确,士气高昂,以必胜的信念严阵以待。
下午1时左右,敌人以强大兵力四面向我发起总攻,重点在东面袭击。先是用猛烈密集的炮火把徐楼房屋摧毁,接着是数辆坦克掩护步兵向我突击。眼看敌人从东面就要突击进来,我部队组织火力顽强反击,严守阵地。预备队的及时出击,给了敌人以很大杀伤。经过大约1个小时的激战,我们又一次击退了敌人。敌人在我阵地前尸横遍野,狼狈溃退到满人店公路沿线,被迫又一次停止了攻击。
但是,徐楼仍在敌人四面包围之中,战斗仍在继续,形势还十分严峻。下午3时左右,南面85团和正面方向战线的部队还在与敌顽强拼杀。在徐楼固守的战士们一面监视敌人,一面加紧修筑工事。部队经过一夜急行军,进入阵地后又经过了一天紧张战斗,每个人都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随身所带的弹药也消耗无几。政工干部在阵地上与士兵们一起战斗的同时不在不断地进行政治鼓动,号召指战员克服困难,英勇杀敌,坚决拖住敌人,给陈唐兵团以时间解放开封,准备打退敌人更大规模的进攻。干部战士尽管十分疲劳,但仍然精神抖擞。许多伤员都忍住剧痛,没有一个呻吟的。每个人都紧盯着阵地前的敌人。
到了下午4时左右,敌人又向我发起第三次进攻,炮声震天,坦克隆隆,硝烟弥漫。我们严阵以待,一面在战壕里尽量避开炮弹片以减少伤亡,一面紧张地上刺刀,拉开手榴弹盖,把导火索环在食指上,预备敌人冲进来时和他们拼命。在这个关键时刻,每个人都自觉地体会毛泽东同志的建军思想,灵活机动,团结一心,英勇抗敌,服从命令听指挥。由于我们是孤军在敌人营垒里作战,大家都明白上级的意图和自己的处境,从指战员的面容上不难看出,有上级指挥员和自己在一起,他们有胆量也有信心。因此面对恶劣情况,他们勇敢异常,视死如归,熟练地运用战术,灵活地和敌人周旋,有效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敌人的第三次攻势虽然很猛,但因一、二次进攻受挫,伤亡惨重,只是用猛烈的炮火、机枪扫射,步兵始终没有跟上来。这时,我们徐楼以西的正面战场上,敌人已深入好几里了。敌人把我们撇在后面,跟我29师作战,听枪炮声战事激烈。我们不知道师部和团部的情况,上级也不知道我们在徐楼的情况,上下都十分焦急。
后来我听宫政委讲,当时团长杨德隆、政委宫愚公、副团长雷英夫听到徐楼方向枪炮声激烈,但电话早已中断,通讯人员又无法前去联络,都很着急。打电话请示师前指,师首长也没有掌握情况。肖师长说,85团突围到第二线阻击敌人了,但我们的一营还在敌人围困中孤军作战,无法通知他们突围,如果出不来,那损失可就大了。现在各部队正面阻击打的很紧,无法去接应一营。在这万分危急之际,杨德隆团长请示肖锋师长,决定抽调二营一部分兵力,由他亲自率领从正面前去救援一营。肖师长同意由师里统一调整一下兵力,抽调了二营两个连,再带上团部几个参谋和通讯班前去。因正面无法通过,杨团长就从东南方向绕道打进去,结果路上遇敌展开激战,敌人兵力过强,部队虽然打得很勇敢,但终因寡不敌众,无法打进去,救援部队受了些损失,团长杨德隆壮烈牺牲了。
突围
到了下午5时左右,王参谋告诉我,南面85团方向嘶杀声震天,是不是被敌人突破了?我跨出战壕用望远镜一望,果然见85团阵地全被敌人占领了,敌人大概有几个团的兵力,乱哄哄地分数十路,在坦克大炮的掩护下,像潮水一般向西猛进。看样子85团是向西突围了,我想85团不可能自行突围,如果师前指命令他们撤退,怎会不同时给我们下命令?也许是过不来了,或者送信人牺牲了。这时我们既不能请示,也不能等命令,因为85团突围后,徐楼阵地就更加暴露,形势也更加严峻。事不宜迟,我立即叫王参谋通知田营长准备突围。田营长迅速将命令传达到了各连。利用天色昏暗,部队迅速向西南角隐蔽撤出,伤员尽量带走,争取摆脱包围我们的敌人,营长田德昌同志亲自在前组织指挥,我带八连等人员断后掩护。因为有青纱帐,外面的敌人没有发觉,一营很快便突围出去了。但当我带的八连准备突围时,敌人发现我们走了,便像潮水一样涌进村来,八连用猛烈的火力阻击敌人。眼看一营已向西全部撤出,而在后面掩护的我和八连等人却不能尾随一营突围,因为敌人在我们正面加强了火力,他们的部队不断增加,拼命用火力截击,后面进村的敌人也都冲了上来。这时的八连加上其他人员总共不足二百,若继续在一营后面跟进肯定伤亡很大,为摆脱困境,我们只有杀“回马枪”,迅速回头往东南方向撒,而后在敌人侧翼寻路突围。上蔡这个地方是青纱地带,经敌我双方一天的炮击,黄沙滚滚,遮天蔽日,才下午5点光景就似黄昏一般。敌我士兵身上都沾上了一层厚厚的黄沙,衣服几乎成了同一颜色,以至于双方相距仅几十米,敌人都没有认出我们。借着青纱帐的掩护,我们插到猛向西进的敌军大部分纵队之间。敌人的结合部没有配合好,各打各的,建制也很乱。在那天昏地暗之时,他们只顾猛向西追,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混迹于他们的部队中间。我们在突围时正是利用了敌人“乱”的弱点,也算是钻了敌人的空子。
走出二、三百米后,我们已完全摆脱了围歼的敌人,可身后阵地上密集的枪炮声此起彼伏,那里除了一些伤员外并没有其他友军,估计是敌人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我们钻出青纱帐,在接近南面敌军时,前面的战士向敌人射击,敌人误认为我们是自己人,大骂“为什么打自己人,不要开枪”。我八连的指战员机智地停止了射击,大胆地穿插到敌人队列之中,双方混在一起向西走去,就这样我们突围出来了。但阵地上还有100多名伤员和烈士,一些重伤员因得不到救治光荣牺牲了,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非常难过。一路上,我们看到85团突围时丢下的一门战防炮,骡马已被打死,还有一些伤员。走了几里路,快接近西南自己部队时,天已黄昏。这时,敌人忙向西进入阵地和我军作战。为摆脱敌人,我们先是向着西南疾进,然后折转向北飞奔,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团部。
此时已是黄昏7时左右,我们的正面部队固守阵地继续对敌作战。政委宫愚公同志,副团长雷英夫同志一见到我们归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泪如雨下,好半天才说:“好险呀,联络不上,真担心你们出不来了。部队情况怎么样?”我回答说:“还好,除了一些伤员和烈士无法带出来外,其余都突围出来了。”我问起“一营回来了没有”,他说:“回来了,到西面分散休息去了”。政委问我:“杨团长呢?他带二营去接应你们了。”我说:“没见到啊。”
接着,政委拿起电话机接通了肖师长,报告我和一营回来了,肖师长在电话里激动地说:“好,要他们先休息,我马上就来看他们。”不到半小时,肖师长带着随身参谋和警卫人员赶来,一见到我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说:“85团突围后,你们那里战斗还很紧张,没法通知你们,很担心你们出不来。好了,先叫部队分散休息,弄点饭吃,烧点水喝。”
正在这时,二营营长殷云和同志来电话说,跟杨团长去接应一营的部队打不进去,有些伤亡,现已退了回来,但杨团长牺牲了。听到这一不幸消息,肖师长和我们心情都十分沉痛。我和杨德隆同志相识,1942年在新四军新埔党校学习时,我们是同学。1947年他调到10纵87团,我们又是一个团里的战友。杨德隆同志是经过长征的老红军,作战英勇,和官兵打成一片,在干部战士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他对党的事业忠诚,是个好领导。他的牺牲,激发了全团指战员对敌人的无比仇恨。整个上蔡阻击战仍在激烈地进行。我们10纵终于拖住了敌胡琏兵团,粉碎了其增援开封的企图。就在当天晚上(6月18日),我陈唐兵团以风卷残云之势,攻克了开封,守城敌军全部被歼。
19日晨,胡琏兵团见势不妙,为避免全军覆没的命运,丢兵弃甲,迅速收缩,撤到上蔡城后,向汝南方向溃逃。我军19日上午乘胜追击,进入上蔡城,经过一昼夜的激战,共歼敌5000余人,给了敌人以沉重的打击。
在上蔡城,我们派民运股长李俊伦同志带工作队找到了团长杨德隆同志的遗体,将他和其他烈士一起葬入上蔡城北部坟场,并举行了安葬仪式。大家默默地向烈士告别:同志们安息吧,我们将战斗到全中国解放!
杨得隆同志离别我们已经三十六年了,他的英雄形象,令我永生难忘。
1984年写于福州
本文原载《陈粟大军战中原》,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5月出版;《豫东战役》,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9月出版;《渤海铁流》,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年1月出版,《从渤海之滨到武夷山下》,黄河出版社,1993年12月出版。
作者:李云诚,原名菊(竹)生,1917年4月出生,湖南省双峰县石牛乡常汉村人。原福州军区后勤部副政治委员、顾问。1955年9月,被授予上校军衔。1964年晋升为大校军衔。1955年,荣获三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1988年7月,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