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齐勇,男,汉族,武汉市人,1947年生。曾任人文学院院长、哲学学院院长、国际中国哲学会会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哲学学科评议组成员,现为哲学学院与国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哲学学院教授委员会主任、国学院院长、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及学术委员会主任、孔子与儒学研究中心主任。
简单地说,国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通称。中华各民族从古代到今天的,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与时代的蒙学读物、习俗、礼仪、语言、文字、天学、地学、农学、医学、工艺、建筑、数学与数术方伎、音乐、舞蹈、戏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思想、心理、信念、宗教、政治、伦理等,都在国学的范围之内。
这么说来,国学是无所不包的了。的确,国学的内容包罗至广,但我们还是可以作一点分梳。大体上说,国学有四个层面。第一是常识层面,即国学的ABC。例如称谓、谦词等。第二是学术与技艺的层面,即传统文化各门类各方面,包括地方文化、民间技艺、学术传统之传承,比较专门。第三是道德价值与人生意义的层面,国学根本上是教人如何做人,懂得人生价值,培养人格操守,如何安身立命。第四是民族精神,或国魂与族魂的层面。
国学按传统图书与学术之分类有经、史、子、集四部,或义理、考据、辞章、经世之学的诸路向。国学的核心价值在第三、第四层面。从清末留亡日本的志士仁人使用“国学”这一名称开始,国学的内核主要指国家民族历史文化的根本精神价值。
在国势日颓、民族危亡之时,章太炎说:“夫国学者,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闻处竞争之世,徒恃国学固不足以立国矣;而吾未闻国学不兴而国能自立者也。吾闻有国亡而国学不亡者矣;而吾未闻国学先亡而国仍立者也。故今日国学之无人兴起,即将影响于国家之存灭,是不亦视前世为尤岌岌乎?”
邓实说:“国学者何?一国所有之学也……有其国者有其学。学也者,学其一国之学以为国用,而自治其一国者也。国学者,与有国而俱来,因乎地理,根之民性,而不可须臾离也。君子生是国,则通是学,知爱其国,无不知爱其学也。”
也就是说,国学不仅仅是学问或学术的概念,而且还是民族性与民族魂的概念。从近代仁人志士借助日本的“国学”概念,来应对西学开始,在他们心目中,“学亡则亡国,国亡则亡族”,面对东西方列强的野蛮侵略,他们试图以保文化学术来救国家民族。
梁启超积极引进西学,然而对于国人鄙薄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却心怀忧虑。他说:“吾不患外国学术思想之不输入,吾惟患本国学术思想之不发明……凡一国之立于天地,必有其所以立之特质。欲自善其国者,不可不于此特质焉,淬厉之而增长之……不然,脱崇拜古人之奴隶性,而复生出一种崇拜外人、蔑视本族之奴隶性,吾惧其得不偿失也。”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从盲目崇拜古人转向盲目崇拜洋人,以为自己的文化传统都是糟粕,中国百事不如人。
其实,国学是开放的,包含了历朝历代消化吸收了的外来各种文化。我们不能把国学狭隘化。第一,国学不只是汉民族的学术文化,它包含了历史上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字、学术文化及其与汉民族的交流史。汉字记载的文献中也包含了不少少数民族的文化资料。第二,国学不只是上层精英传统,还包括小传统,如民间民俗文化,各时段各地域各民族的传说、音乐、歌舞、技艺、建筑、服饰、礼仪、风俗、宗族、契约、行会、民间组织等,有如今天的某些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第三,国学还包括历史上中外地域文明的交融,如外域文明的传入,西域学,佛学及其中国化,西学东渐与中学西传的内容与历史过程等,都属于国学的范围。第四,国学虽不等于儒学,但儒学是中国文化的主流,儒学在价值系统、国族精神方面为国学提供了丰富的内容。
必须明了,国学、经史子集等,并不是汉民族的专利,其中包含、汇聚了历史上多民族的智慧与文化,是中华各民族共同创造的、共同拥有的文化精神资源,正所谓“一体多元”,“和而不同”。我国不同时空、不同民族、地域的丰富多彩的文化不断交流融合,其中还伴随着中外文化的碰撞、交流与融合。我们肯定中国文化、国学是多元一体的中华各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其中有信仰体系、价值体系与知识体系等层次。最高层次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即国魂与民族精神的内涵,包含中国人的信仰方式、终极关怀与安身立命之道,以及中国人的核心价值系统。
西汉朝廷选择儒学作为指导思想有一个过程,大约经历了六、七十年。选定儒学,是因为儒学平易合理,为朝野所能接受,足以内裕民生,外服四夷,适应了承平时期凝聚社会人心,积极有为地推展事功的需要。儒家讲礼乐伦理教化,礼教使社会秩序化,乐教使杜会和谐化,与民众的稳定和平、淳化风俗的要求相适合。社会要繁荣发展,秩序化、和谐化是基本的要求。实际上,汉武帝时代并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中华文明史上,源远流长、大中至正、功在长治久安,能够维系人心又最无排他性的是儒家文化。儒学是学习的文明,包括最有人性的治政方略、最为稳定的社会秩序与最能安立人心的信念系统。儒家重视社会自治与社会公平,致力于“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肯定私人利益与私人空间,营造人人感到安宁的生存环境,并以教化为先,维护公序良俗。儒家满足人民的一个基本公正合理的要求,强调民生,制民恒产,主张惠民、富民、教民,缩小贫富差距,对社会弱者、老弱病残、鳏寡孤独予以保护。其推行的文官制度、教育制度,为平民,为农家子弟提供了受教育与参与政治的机会。这个文官制度,就成了我们的一个国本。这样,它就使得历代各级政治有了新鲜血液,有民间基层的人士参与。
其实,提倡国学与吸纳西学并不矛盾。陈寅恪说:“一方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任何民族的现代化都不可能是无本无根的现代化。对于祖国传统文化的价值理念、生存智慧、治国方略,我们体认得越深,发掘得越深,我们拥有的价值资源越丰厚,就越能吸纳外来文化的精华,越能学得西方等外来文化之真,这才能真正使中西或中外文化的精华在现时代的要求下相融合,构建新的中华文明。
学习国学更重要的是把握中华人文精神与价值理念,了解中华民族与中华文化融会的过程,及其可大可久的所以然,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中国人。